第一章 麻雀

    “啦啦啦啦，啦啦啦哩啦，啦哩哩哩哩啦，啦啦啦啦，啦啦啦哩啦，啦哩哩哩哩啦......“

    姜平安哼着歌，舌尖不停的拨弄着嘴里的狗尾巴草，时不时还会用牙咬下一小块，吞咽下去，让唇齿之间有一股苦涩的感觉，直到苦涩消失后，再咬下一小块。

    湛蓝的天空上点缀着几朵白云，风吹动着他们缓慢移动，他躺在被树影遮挡住的柔软草丛中，阳光穿透层层树影，在他身上留意一处处破碎的光点。

    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这片天空了.

    姜平安心里感觉有些难过，脑海里闪过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在平安村中的点点滴滴。

    平安，是村子的名字，也是他的名字，这是村子上一任的老村长亲自给他改的，寓意可能是平安喜乐。平安村地处在十万大山的腹地，距离这里最近的镇子在十万大山以外，姜平安是没有去过的，他从小到大见过的人就只有村里的人，但十万大山外有其他人，这一点姜平安十分肯定，因为村子每年都会让二十岁到二十四岁之间的大人离开村子，去外面采购接下来村子一年内可能需要的物件，也是让他们在临死前可以看一眼外面的世界。

    平安村的人口不是很多，但相比外面世界的大多数村子，人口显得多了不少，总是维持在一百多人左右，多得时候可能回到一百二三十人，少的时候也会有七八十个人。

    因为村子基本上不与外界接触，所以只能是村子的内部通婚，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是亲戚，宗族的概念在平安村并不存在，一个男人娶了女人，那么他们两个人就是一个家，以后两个人生下的孩子也不属于这个家庭，是由村子里的大人们共同抚养，直到小孩成长到十六岁，可以作为一个大人去和另外一个大人拥有属于自己的家。

    可到了姜平安这一代，平安村里出现了一个大问题，那就是自从他出生以后，村子里再也没有哪家人生出过新的小孩。

    姜平安今年十六岁，今天是他的生日，过了今天晚上，他就是一个大人了。村子里和他年龄最相近的是比他大两岁的姜鸢，可对方在前年刚成年时，便和同龄的姜先结婚了，他现在是村里唯一的小孩，也可能是村里最后一个人，更有可能是村里最后一个死的人，最有可能是村子唯一一个孤独的死去的人，最最有可能的是村子唯一一位孤独死去的单身狗。

    为了让自己的晚年过得不像自己想的这样悲惨，姜平安决定作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决定——逃跑。

    什么时候冒出这个念头的，姜平安已经不确定了，但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冒出这个想法后的欣喜，惊讶，后怕和担忧，以及后来的每一天都会忍不住去想，去完善这个想法和实施这个想法的冲动。

    可离村是不可能会被允许的，出平安村的村门向西走十里路，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枣树，要三四个人伸着手臂才能把树给围起来，据说刚建村时那颗树就长在那，到现在活了多少年，没人清楚。树下有一座座的土包，每一座土包中都混杂着一位平安村村民的骨灰，那里可以说是平安村的祖坟或者说是陵园。那颗枣树的树干和树枝上有很多地方都已经脱皮了，每一处露出的树干上都会刻上平安村的村规。可没有任何一位平安村的村民知道平安村完整的村规是什么，因为这棵枣树太高太大了，枝干错综，密密麻麻，也有过树枝脱落断裂，所以究竟枣树上的村规全不全，没有人确定。

    不能离村，这是平安村的第一条村规，它是可以确定的，因为这一条村规没有被刻在枣树上，而是刻在第一位村长的墓碑上，那是整座陵园的唯一一座墓碑，形状有些奇怪，像是一头蹲伏的醒醒，他的背上刻上了不能离村四个大字。可时代在发展，社会在进步，即使是这样一个身居在穷乡僻壤的小村子也不是一成不变的，现在的村民可以在二十岁到二十四岁每年的年末除夕前，出去一趟村子看看，但也仅限于此了。

    想着想着，姜平安渐渐回过神，他突然发现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落到眼前了，原本金白色的已经变成了橘红，并将天边的云朵也一并染成了橘红色的云霞，层层叠叠的十万大山山峰和天空有了明显的边界，就像画师给山峰描上了黑色的粗边。高飞在画纸上的鸟群在姜平安的眼里只是一道道黑线，从画纸的一端飞向另一端。黯淡下来的日光此刻已经不能遮挡群星的光辉，他们闪着自己的光芒开始漫上天空这张无边无际的画纸。

    原本躺在草坪上的姜平安此时已经站起身走在花海之后，他伸开双臂，伸直五指，透过指缝看着太阳和月亮，他的决定已经做好了，或者说早就已经做好了，今天晚上就要做出行动了。

    “姜平安。”

    隐隐的，他听到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，缓缓转过身后，却发现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又看了看天，他放下两条伸直的手臂，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，另一只手挠了挠屁股，觉得自己该回去吃饭了，想着，开始沿着自己踏出来的路往回走。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夜深。

    姜平安撒着尿，抬头看了看高挂的圆月，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。

    今天晚上的晚饭，姜平安是在村长家吃的，按照之前的规定，小孩的饭做好以后会让他们在育儿坊里自己分，可如今，姜平安是整个村子里唯一的小孩，所以，也就不给他单独做饭了，每天轮一户，到点了就去吃饭，这也让他和村子里的每家都很熟，像是外面世界每家每户自己家养的小孩，所以，谁家当天轮到管姜平安饭吃，都会做一顿好的。今天正好轮到村长家，姜平安回了村后，就屁颠颠的一路跑到村长家，到了以后，嘴巴就说个不停。

    “云姐做饭还是这么好吃。”

    “一个多月了，就是在等着喝这碗汤，还是云姐疼我。”

    “云姐，你歇着，白天都忙一天了，刷碗这种小事我来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“云姐乏不乏，我前些天进到山碰到好些怪事，你要是想听，我就讲给你。”

    ...

    姜流云是村长姜波的妻子，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，长相很漂亮，看起来文文弱弱，但性子却像是头豹子，据姜平安自己听说，姜流云和姜波是一起长大的，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，每天姜波都会被姜流云打哭，直到他们两个长大成人后，成了家，村子里便没有人看见过姜流云被打哭。她烧的一手好菜，这倒不是姜平安的好听话，而是村子里公认的事实。她很喜欢姜平安，因为这个小子是她和姜波带大的。

    在姜波二十岁时，上一任村长，也就是姜流云的父亲，在临死前委任姜波成了村长，而姜流云在姜波还没成为村长的时候就开始负责村子里的小孩，刚开始的头几年，孩子基本上每年都会有，到了姜鸢姜先那一年就只有他们一对夫妻，下一年更是一个孩子都没有了，就当她以为平安村从此绝后了，没想到姜平安怀上并出生了。她那一天可高兴了，让父亲给姜平安起名字，并每家每户要了一点金子，给姜平安打了一个金手镯，在里面刻上平安喜乐。就当她以为往后平安村会慢慢的好转起来时，没想到姜平安成了最后一胎小孩。

    姜平安的命不好，他的亲生父亲原本就是个病秧子，二十还没活到就死了，他妈是生他时死的，倒不是因为难产，而是活生生的疼死了。这个孩子和这个世界联系很浅，姜流云那时候害怕的想，她只好在这个孩子上多上心，可后来发现没有什么必要，因为姜平安老是笑嘻嘻的，有人跟他玩，他就跟人家玩，没人跟他玩，他就捡个树枝，自己跟自己玩。前年姜鸢和姜先也成家了，育儿坊里就只剩下了姜平安自己，那天姜流云带着一盒从外面世界带回家的糖去看他，却发现这小子压根没在家，第二天一打听才知道，他那天晚上是在姜鸢和姜先家睡的，而且死皮赖脸的要和两个小两口睡一张床上，不让人家圆房。结果第二天，给姜鸢和姜先第二天吊在树上用柳条抽了一顿。

    姜流云很喜欢姜平安，发自内心的喜欢。

    ...

    “天苍苍，野茫茫，小麻雀也要上天见玉皇，拜拜啦，各位，咱们山水有相逢。”姜平安紧了紧胸前包裹的结，笑嘻嘻的朝着在月光下朦朦胧胧的村子挥了挥手。

    “我看小麻雀见不了玉皇，要去见阎王。”

    听到背后的声音，姜平安身子徒然顿住，眉眼之间的笑意消失不见，只留下一个僵硬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云姐，这么巧，也是特意出来赏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