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都

    。三年前，我背着一把吉他独自来到成都，在丝管路的一家小酒馆里驻唱。虽然没有唱出什么名气，但我依然有一些收获，比如，一个跳槽的机会。尽管只是跳槽到了对面的酒馆，而且还是被原来的老板赶出来才不得不跳槽的，但我依然认为这是我的收获，毕竟当时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当作收获了。

    。我的新老板是个小姑娘，比我还小两岁，和我一样，也是被赵雷的一首《成都》诱惑而来，租下了这家店，开起了属于自己的酒馆。酒馆里常常是十分冷清，没有顾客，只有我们两个人。我好几次问她营收状况如何，她都笑而不语，大概是很不乐观吧。不过每次给我发工资的时候，她从来不含糊，总是爽快地当时一次结清，不像我原来的老板那样，不仅拖延还要找各种借口扣除一部分。

    。虽然我们两个常常因为生意不好而单独相处，但我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。我没有问过她的名字，她也没有问过我，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仅仅来自于我应聘时的那场谈话，她问了我哪年出生和我来成都的原因，又自己回答了相同的问题，随后我便不用经过任何考核成为了她酒馆的驻唱歌手。在单独相处的时光里，我们保持着一种和谐，她点歌，我唱，好像她才是顾客一样。每天酒馆打烊之前，她都会要我唱那首《成都》，自己也趴在桌子上轻轻地跟着哼唱，眯着眼睛，像一只打盹的猫。

    。当夕阳在锦江的水面上平铺一层金色的光斑时，我像往常一样背着吉他来到了酒馆。酒馆里一如既往地没有顾客，不过现在时间尚早，深夜才是酒馆最热闹的时候。她见我来了，微笑着点了点头，到门外挂了块不知写着什么的牌子，随后在那个离舞台最近的老位置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。她没有点歌，我便为她唱了首《少年锦时》。

    。她听得很陶醉，闭上眼睛随着歌声微微摇摆起来，直到我弹完了吉他的最后一个音，她才缓缓睁开眼。

    。“还想听什么？”

    。她刚要开口，酒馆的小木门却突然被用力推开，又无情地撞回了门框，发出一声巨响。一个体态魁梧，手臂上满是纹身的男人在巨响中闯了进来，高声嚷道：“服务员，上酒！要最贵的！”

    。“好的，来了。”她苦笑着去给那男人拿酒，还不忘心疼地看了看被撞裂的木门。

    。虽然看上去素质不佳，不过好歹是来了位客人，我连忙弹起吉他，唱起了《卡比巴拉的海》。

    。那男人已经猛灌了好几瓶，却还是只顾让她上酒。

    。“那边那个，别唱了！”男人将手中的那瓶酒一饮而尽，随后忽然叫住了我，恨恨地说道，“我女朋友……就是让你们这些卖唱的给骗走的……”

    。说着，男人竟然嚎啕大哭起来，像个丢了玩具的孩子。

    。她有些手足无措，向我投来了求助的目光。我放下吉他，走上前去想要说些安慰的话，那男人却把一个酒瓶在我身前的地上摔得粉碎，哭着摔门而去。

    。“喂，你还没结账！”我刚要追出去，她却拉住了我的胳膊。

    。“没事的，让他走吧，我来收拾……”

    。我停住了脚步，转头看向她，她有些慌乱地松开了手，两颊泛起了微红。

    。“那……你还想听什么歌吗？”我一时想不出别的话来缓解气氛。

    。“你随便唱自己擅长的就好啦。”她话音刚落，又进来了几位客人。

    。她的酒馆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光顾，我心里也难免替她感到欣喜，于是一刻不停地弹唱起来，直到打烊时分。她收拾完了最后一桌，抹去额头的汗水，又坐到了那个离我最近的位置上。

    。“今天的生意怎么突然这么好？”我拖着半哑的嗓子问道。

    。“可能是运气好吧。”她笑得比以前都要开心，“我总是能幸运地遇见一些人和事。”

    。“希望以后也能运气这么好吧。”

    。她沉默了片刻，转而问道：“你的嗓子……还能唱吗？”

    。“当然可以。”

    。“那……就再唱一次那首歌吧。”她朝我眨了眨眼。

    。“人们在挣扎中相互告慰和拥抱～”我故意唱别的歌来逗她。

    。“那是BJ。”

    。“留下一个故事写满只有两个人～”

    。“那是哈尔滨。”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的鼻尖轻轻点了一下，大有调戏的意味，随后却害羞地转过了头。

    。不知是因为酒馆里温柔的红色灯光还是因为羞怯，她的脸庞通红，像一株蔷薇花。我怔怔地望着她的侧脸，心弦被撩动，不知不觉间唱了起来：

    。。。。让我掉下眼泪的不止昨夜的酒

    。。。。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温柔

    。。。。余路还要走多久你攥着我的手

    。。。。让我感到为难的是挣扎的自由

    。。。。分别总是在九月回忆是思念的愁

    。。。。深秋嫩绿的垂柳亲吻着我额头

    。。。。在那座阴雨的小城里我从未忘记你

    。。。。成都带不走的只有你

    。她也跟着轻轻地哼完了整首歌，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。“你……还好吗？”

    。“我……要走了。”

    。她拭去泪水，还不等我说什么，便像往常一样默然离去。

    。我呆呆地愣在原地，回味着我对她唱的“情窦初开的我，从不敢和你说”，回味着她在我鼻尖上的那一点，回味着她醉人的容颜，回味着每个深夜我为她唱《成都》，回味着我们相处的每分每秒……或许这就是“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”，但我们终究只能触及爱情，却不能拥有爱情。

    。因为当我背上吉他离开时，我看到了那块牌子上写的内容：

    。。。。本店明日转让

    。。。。今日酒水免费

    。后来我又找到了一家新的酒馆驻唱，还是在这一条街。每次我经过她的小酒馆，不，现在是某位大妈的足疗店的时候，都会不切实际地期望她还能在那里，等着听我为她唱歌，唱她最喜欢的《成都》。可我最终不知道她去了哪，也许去了其他城市闯荡，也许回到了她的家乡，我不确定。我唯一能确定的是，我们走散了，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再遇见了。我想过为她写一首歌，可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旋律，就像如今我拼尽全力却依然记不清她的面容。

    。所以我只有一遍遍地唱着《成都》，一边回忆，一边期待。